3月下旬，中國證券報記者對青島、上海等地鐵礦石碼頭、鋼材市場進行實地調研發現，因預期改善推動的鐵礦石、螺紋鋼等黑色系品種暴漲行情，實際上并未與終端需求形成良性互動，部分鋼材市場貿易商甚至感嘆生意不如年前。業內人士表示，供需結構失衡的根本問題尚未解決，供給側改革有望改善鋼鐵行業產能過剩狀況，為下一輪經濟增長奠定新型產業基礎。
產業鏈冷熱不均
3月25日，松江鋼材城里沒有了往日的忙碌，不見車水馬龍的景象，偶爾看到一兩輛大卡車進進出出。但由于規模大，它仍然是國內鋼市的“航母”，大量河北、山東等地的鋼材產品運到這里銷售。
“現在市場一天出去十幾車貨，要在以前，四五十車甚至上百車都算平常。”上海一位不愿具名的鋼貿商人士說，他在上海做了十來年的鋼材生意，現在鋼材城的生意比以前難做，2012年鋼貿事件以后，大家都是現貨現款才做，整個出貨和周轉已經不可同日而語。
兩三年來，由于鋼廠的強勢，鋼貿商一直在承受價格倒掛和銀行“黑名單”的壓力，發生在鋼貿圈子里的跑路潮已不是什么新鮮事。鋼材貿易最初由上海興起，鋼材市場前幾年在蘇州、無錫、常州地區逐漸增多，鋼貿商尤以福建籍居多。
如今，不少鋼材市場已風光盡失。三四年前在松江鋼材城可以看到到處都停放著豪車，現在卻看不到幾輛，原來鋼貿商的門店前人來人往非常忙碌，現在不少鋼貿商因為生意難做已經大門緊閉。據上述鋼貿人士透露：“無錫那邊鋼貿城情況更糟，很多鋼貿商搬到松江來，有些是為了躲債，有些認為這邊生意稍好些。”
中國證券報記者在松江鋼材城看到，市場里的一些龍門吊車已經停了，不少堆場里的管材、螺紋鋼銹跡斑斑。一位正在負責現場調度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，元宵節后進市場的鋼材多一些，賣出去的現貨并不多，這幾天價格已經開始松動。
今年3月份，國內鋼材現貨及期貨市場表現波濤洶涌，鋼價整體大幅上漲，但期間暴漲暴跌走勢為歷年所罕見。
3月初，在市場流傳唐山限產措施出臺等消息帶動下，唐山鋼坯一度在四日內暴漲480元/噸，螺紋鋼、鐵礦石期貨連續兩個交易日漲停，國內多數市場價格在3月7日、8日兩日內價格暴漲500-600元/噸，上漲幅度歷史罕見。
短暫上漲后，市場行情迅速降溫，3月8日下午開始唐山鋼坯率先回落160元/噸，夜盤期貨大幅下跌。3月9日全國鋼材現貨全面大幅回調，鋼坯、螺紋鋼期貨回落至暴漲前的價格水平，鋼材現貨也較高點下跌200-300元/噸。下半月在1-2月份投資數據好轉、美聯儲宣布不加息、原油價格大幅反彈等因素帶動下，國內鋼價再度轉入連續上漲走勢，但漲幅較上一輪明顯趨緩，至月末小幅松動。
據相關機構監測，3月國內板材企業對4月份出廠價格全面大幅上調，幅度在260-880元/噸不等，建筑鋼材廠家在上旬以全面大幅上調為主，其中華東地區主導鋼廠沙鋼、永鋼等鋼廠在3月累計對出廠價格大幅上調了330-380元/噸。
位于松江鋼貿城的另一位鋼貿商告訴記者，從需求來看，終端采購并沒有行情表現的那么好，鋼廠多是因為原材料價格上漲而被動調高出產價。數據顯示，3月唐山鋼坯價格暴漲，全月價格大漲280元/噸；焦煤、焦炭價格整體上漲40-50元/噸。
即便如此，目前鋼價、礦價仍處于歷史低位。期貨市場數據顯示，上海螺紋鋼期貨主力合約1610在3月25日收報2184元/噸，而在2011年，螺紋鋼期價一度接近5200元/噸。
不過，面對鋼、礦市場暴漲暴跌，上述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的鋼貿商人士均表示，上漲行情難持續，因終端需求并沒有跟上。
補庫存提振鐵礦石進口
自去年12月中旬以來國內鋼價持續上漲，鋼鐵企業盈利得到較大改善，資金條件允許的前期停、限產中小鋼廠紛紛重啟高爐，對鐵礦石補庫需求放大，帶動鐵礦石市場需求出現上升。今年以來，鐵礦石價格累計漲幅超過了30%。僅3月7日當日，青島港62%品位的鐵礦石到岸價格就跳漲19%。截至3月下旬，普氏62%粉礦價格維持在55.5美元/噸水平。
3月21日傍晚，落日余暉下，董家口碼頭邊4臺卸船機正在為一艘40萬噸礦石船進行卸船作業，抓斗將鐵礦石一斗一斗放上輸送帶，經過幾公里運至碼頭的大堆場。董家口碼頭是青島港擁有的世界最大鐵礦石碼頭，在這里可以靠泊40萬噸礦石船。
董家口碼頭位于青島西南邊，距離中心城區約1小時30分鐘車程，這里近海自然水深平均15米，距岸1000米水深可達20米，是不可多得的天然優良深水港。由于靠泊條件好，腹地鋼廠多，青島港幾乎成了巴西40萬噸礦石船的卸貨首選。
“今年一季度鐵礦石外貿量達到1300萬噸左右，與去年同期相比上升20%左右。”站在董家口鐵礦石碼頭邊，青島港董家口碼頭有限公司總經理楊風廣自豪地說，今年到中國的巴西40萬噸鐵礦石大船幾乎全部選擇青島港。另外，去年全年進入中國的13艘40萬噸大礦船中有11艘靠泊青島港。
“從一季度的數據看形勢趨好，出口、進口都在向好，比預想的好。”青島港(集團)有限公司總裁成新農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，由于鋼鐵業具有周期性特點，一兩個月甚至單季的量不足以證明全年狀況。港口一直被認為是宏觀經濟的“晴雨表”。
對鐵礦石外貿量大增的現象，成新農解釋稱，腹地內的鋼鐵企業，特別是青島港服務的客戶相對高端，都是一些大型鋼鐵企業，目前來看山東鋼鐵行業是比較健康的，整個需求側沒有大的波動，但都會根據鋼材價格表現出周期性，整體對鐵礦石的需求量保持穩定。
在青島港董家口碼頭附近，一家鐵礦石貿易商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，現在鋼廠都是訂單生產，鋼材難賣就限產，去年上半年一些鋼廠因為環保和虧損的原因限產檢修，鐵礦石需求快速下降。今年一季度出現了階段性的盈利，一些鋼廠又慢慢復產，山東地區鋼廠整體開工率在7成以上。碼頭堆場的庫存也在逐漸下降，預計后期開工率還會上升一些。
據西本新干線監測，截至3月25日，全國主要港口鐵礦石庫存量為9390萬噸，較2月末減少180萬噸，顯示鐵礦石價格大漲后市場供應仍未有明顯增加的跡象。一些市場人士表示，當前國內部分鋼企盈利情況較好，開工率逐步上升，對原料需求將繼續放大。此外，1-2月份我國粗鋼產量同比大幅下降5.7%，降幅較去年全年擴大3.4個百分點。春節以后盡管鋼廠開工率有所回升，但在資金及債務壓力下，鋼廠復產整體較為緩慢。
在中國，特別是一些民營鋼廠，在市場不景氣或者虧損時，便選擇減產檢修，只要有利可圖便快速復產，甚至一些“淘汰”的落后產能也會死灰復燃。
西本新干線高級研究員邱躍成表示，因房地產去庫存、穩增長帶來需求上升的預期，這部分政策效應在1-2月份粗鋼產量、固定資產及房地產投資、新開工投資增速等方面已有所顯現，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市場預期。但整體看國內經濟下行的壓力依然較大，房地產投資及新開工是否真正出現好轉，仍需要3-4月份的數據觀察。而隨著鐵礦石、螺紋鋼等商品價格上漲至高位，宏觀層面帶來供需改善的預期將會逐步弱化，一旦宏觀數據表現不佳，很可能會對市場信心形成打擊。
“黑色系”期貨風險積聚
3月以鐵礦石、螺紋鋼期貨為代表的整個黑色系商品期貨表現相當搶眼，資金大幅流入，其中螺紋鋼期貨在3月24日成交量超過了2280萬手，大連鐵礦石期貨在3月10日成交1045.9萬手，均刷新單日成交歷史紀錄。
對于期貨市場大量資金涌入，期貨公司一位研發負責人對中國證券報記者分析，由于年初信貸投放較為寬松，1-2月份我國新增信貸超過3.2萬億，市場流動資金充裕。此前市場對股市后期走向分歧加大，導致資金外流至商品市場；且年初至今國際市場以原油、倫銅為代表的大宗商品價格普遍上漲，國內去產能、去庫存、穩增長的政策強化了鋼鐵行業供需改善的預期，使得市場看多情緒高漲，資金對于處于價格洼地的黑色商品更加青睞。
不過，單從期貨市場成交情況來看，期市黑色品種已經出現過度投機的苗頭，應該警惕市場風險積聚。據中國證券報記者統計，在3月8日以后的14個交易日，螺紋鋼期貨單日成交量與持倉量之比均在2倍至6倍之間，其中多數在4倍以上。而在此之前，螺紋鋼期貨成交量與持倉量之比大多數時候在2倍以內。同期，部分其他黑色期貨品種也呈現出類似特點。
一般來說，成交持倉比是指成交量與持倉量的比值，由于期貨市場是T+0交易，日內交易比較活躍，成交量會大于持倉量。如果成交量小于持倉量，說明場內資金的主流是長線的，這是一個市場非常理性成熟的體現。但如果成交量是持倉量的數倍，則說明場內資金交易頻繁。業內人士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，一般成交持倉比維持在2-3倍，是合理的，倍數過高則顯示過度投機的跡象。
東吳期貨研究所所長姜興春認為，鋼材市場基本面有所改善，但供求形勢并未逆轉，從短期內看，市場情緒偏于樂觀，投機資金推波助瀾造成鋼價、礦價大幅上漲。
“巨大的價格波動風險導致企業管理風險難度加大，失真的價格信號可能讓企業管理決策出現失誤。”姜興春說，如果基本面后續數據不能證偽，本輪期貨市場黑色品種暴漲行情有可能出現深幅調整。此外，生意社分析師何杭生也表示，目前鋼材市場供大于求市場格局和去庫存化的市場狀態依舊存在，回暖行情的持續性待驗證。
中大期貨副總經理景川對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，本輪大宗商品市場的反彈，是在春季消費旺季預期增長的基礎上，供給側改革給市場所帶來的預期疊加使然。同時，一季度貨幣流動性的寬松令資本市場資金充裕，為此次商品的反彈創造了貨幣基礎。但無論是貨幣還是生產預期都不能改變整體消費疲弱的現狀，因此價格的回升必然只能定位成反彈行情，整體逆轉的條件仍然不充分。
景川指出，隨著價格的回升，必然會令前期由于利潤喪失導致的減產重新復工，產能利用率提高。而在消費疲弱的背景下，供需失衡的現象將難以改變甚至進一步加重。
此外，業內人士認為，供給側改革會改善產能過剩狀況，為下一輪經濟增長奠定新型產業基礎，但如果資本市場出現過度投機，不斷推升價格將使得供需格局再度惡化。（記者 官平）
記者手記——
“囤貨現在不好賣” 官平
丁先生現在是某專車軟件的司機，但在三四年前，他是上海松江鋼材城里老板們的專車司機。
“那時候，我的手機就整天響個不停，一會兒一個老板要去市區，一會兒又要去外高橋，一會兒要去無錫。”說起過去的黑車生意，丁先生邊開車邊感嘆，現在沒有鋼貿老板叫車了，生意清淡了很多，為了維持生計，只好裝上了專車軟件接活。丁先生以前也過了幾年的充裕日子，有時候一天就能賺1000元左右，但后來因為鋼貿老板虧了，很多還欠著他的車費，現在也不寄望哪一天能還了。
丁先生說，他見證了松江鋼材市場和鋼貿商的盛衰，他在這附近已經待了七八年時間。
鋼貿企業炙手可熱的行情是在2005年以前。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十多年間，隨著鋼鐵行業的快速發展，我國鋼貿企業隊伍逐漸發展壯大。
指著路邊一處樓房，丁先生說，七八年前這個樓開盤價是一平方米四五千元，現在翻了將近五倍。他聳聳肩說，但現在螺紋鋼價格卻不如那時候的一半。
他的解釋是，現在周邊房子建得差不多了，新樓盤很少，也就是說房子供給少了，對鋼材的需求也少了，但鋼廠的供應并未減少。這樣一來，房子肯定漲價，而鋼材肯定降價。
“你看現在路兩邊很多門店都關了，連餐飲都開不起來。”丁先生說，當年鋼材生意好的時候，周邊的餐飲、娛樂行業的生意也非常好，這幾年紛紛倒閉關門了。
到了松江鋼材市場，他說，路邊以前到處可見法拉利等名車，現在也有，但已經非常少了。
“以前那些富豪，都是從銀行貸款弄來的錢，你給我擔保，我又給另一個人擔保，然后另一個人又給你擔保，聯保的非常多。”丁先生透露，以前銀行追著鋼貿商貸款，生怕錢沒處去，個別鋼貿商甚至串通信貸經理，重復質押貸款。
“聯保制”從2009年開始流行起來，當時曾被譽為重要的“金融創新”。聯保制在鋼貿行業中是一個普遍的融資擔保模式，一般是三到五個商戶組成一個聯保小組，在這個聯保小組里，其中一方貸款時，另外幾方都會相互進行擔保。銀行貸款給鋼貿商時，一般會由鋼材市場成立的擔保公司為散戶擔保。即便債務出現問題，散戶無法還貸，實力雄厚的擔保公司、鋼市老板也會兜底代償。
丁先生說：“以前他們在銀行隨便辦信用卡，愛怎么花就怎么花，現在銀行每天都追債，鋼貿商想都別想在銀行貸款。”
遠處，龍門吊車正在緩緩移動，為一輛貨車裝上螺紋鋼。“現在生意都是一手錢，一手貨，關系好也不賒賬。”丁先生說，以前鋼材市場里經常堵車，現在從地鐵站開過來很難得堵車，買鋼材的錢不到，鋼貿商就不讓車出去，另外現在也沒那么多車來拉貨了。
丁先生帶著記者前往松江鋼材城附近的磚橋鋼材市場，他的朋友在那開了幾間門店，聽說最近鋼材在漲價。
“3月初確實還不錯，不少鋼貿商都囤了點貨，但現在看來不好賣，周邊用鋼材的機械廠生意不好做，采購很消極，實體經濟需求跟不上。”丁先生的一個鋼貿朋友說。
“為什么鋼廠把鋼價調高了？”
“因為鐵礦石原材料價格在上漲，特別是唐山鋼坯提價，不是說下游需求多旺盛。”丁先生的另一個鋼貿朋友回答。說起現在的生意，丁先生的幾個鋼貿朋友都說，并沒有明顯變好，資金撐不住的鋼貿商慢慢倒閉了，磚橋市場關門的鋼貿商有一半左右，這里也要改為汽配城了，到時候都要遷到松江鋼材城去。
回到車上，丁先生笑著說，以前鋼貿商生意好，一個個說話口氣都很大的，現在聲音明顯小多了。（記者 官平）
